“忘不了院長抱我上車時那溫暖的雙臂，忘不了生病時護士長送到嘴邊的調羹……”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楊玉芳老人創作的詩歌，記錄了他在河北省唐山市截癱療養院生活的點點滴滴。
“大地震讓我再也站不起來，一開始接受不了。在醫護人員和社會愛心人士的關心和鼓勵下，我們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氣。”高志宏在療傷時與楊玉芳結緣并組建家庭，在療養院生活了40多年。
因1976年唐山大地震，3817人成為截癱傷員。為妥善安置他們，黨和政府推出多層次救助政策，涵蓋醫療、生活保障、心理支持和社會融入等方面。1981年，唐山市截癱療養院建成并投入使用，大地震的截癱傷員可長期居住，醫療、護理、基本生活保障等費用主要由政府財政統籌承擔。療養院制定個性化治療方案和健康管理體系，還為傷員提供心理支持和娛樂活動。
曾有國際衛生專家預言，這些截癱傷員生存極限是15年。實際上，震后20年時，有2800多名截癱傷員生活得很好；震后30年時，1600多名截癱傷員得到妥善照顧。如今，超過500名截癱傷員步入老年，最年長者已超90歲。
“有專業悉心的護理，我才活到了今天”
療養區、食堂、浴室、洗衣房都是平房，不需要爬樓梯即可到達。室內寬敞的走廊兩側設有扶手，地面采用防滑材質。療養區各功能區之間的通道處設有平緩的坡道，方便輪椅通行。
在唐山市截癱療養院，與無障礙設施一樣普遍的，是人性化照護。
庭院中綠植環繞，護理病房內，桌子、衛生間的設施都較為低矮，床前配備呼叫系統，截癱傷員需要時，護理人員能即時響應。
護理病房里，姚翠芹正在玩手機。盡管不便下床，但她平時經常擺弄小金魚、用手機給窗外的鴿子拍照。大地震時，23歲的姚翠芹脊髓神經被壓傷，從此無法再站起來。
“傷殘的現實無法改變，人生還要繼續。”姚翠芹感嘆，在周圍人鼓勵下，她加入殘疾人藝術團，獲得過全國殘疾人卡拉OK大賽民族組一等獎。她還拿起筆創作，出版了多部文學作品。
兩年前，姚翠芹被查出患有嚴重的骨質疏松。加上地震時落下的舊傷，她腰疼得坐不起來，住進了療養院全護理病區。
“連大小便都要別人伺候，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剛病倒時，姚翠芹無法接受現實，時常吃不下飯，也不按時吃藥。
那段時間，療養院的醫生、護士對姚翠芹悉心照料，每天早晚幫她洗漱，每兩小時翻一次身，每周擦浴一次。病區主任董靜一有空就來陪她聊天，分享身邊的新鮮事。
有一次姚翠芹生病，腹瀉了兩天兩夜。“護理員一會兒便過來看一次，及時給我換紙尿褲、擦洗干凈。無論是房間、被褥還是我身上，都沒有異味。”姚翠芹說，“醫生護士都在關心我、照顧我，我有什么理由放棄？”
兩年來，她在醫護人員的治療、護理下，越來越樂觀，還讓家人在病房窗臺為她擺上了綠植、魚缸等。“有專業悉心的護理，我才活到了今天。”如今，她用手機寫起自己當年軍旅生涯的回憶錄，一個多月就寫了6萬余字。
對個體的關懷，正是唐山多年來守護截癱傷員的縮影。為了讓更多傷員得到持續的健康保障，唐山市對截癱傷員開展日常體檢，并為常見病提供藥物支持。療養院還及時更新適老化健身器材，開展預防老年病康復項目。
“住院費用、護理都不用發愁”
“你做手術沒用鎮痛泵？”
“我當運動員時訓練受傷比這疼，都忍過來了。雖然我治病費用都由政府負擔，但我還是想省一點。”來到唐山市第二醫院手一科的病房，截癱傷員李冬梅躺在病床上，側著身子跟病友聊天，左手肘到指尖位置打著石膏。此前，她因關節積液壓迫尺神經，做了手術。
“手術挺順利，用不了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李冬梅從小體育成績突出，是學校籃球隊主力。然而13歲那年，她在地震中被砸癱，坐上了輪椅。李冬梅沒有忘記自己拼搏賽場的夢想，努力成為一名殘疾人運動員。
多年來，她參加了輪椅籃球、競速輪椅、羽毛球、鐵餅等殘疾人運動項目，收獲了數十枚獎牌。其中，在第六屆、第七屆遠東及南太平洋地區殘疾人運動會中，她獲得了五金一銅的好成績。賽場上的拼搏為她贏得鮮花和掌聲的同時，也給她留下了訓練的傷痛。
這次生病，療養院工作人員先帶著李冬梅到綜合醫院就診、做手術。生病住院，人們往往會擔心治療費用和照護問題。但李冬梅沒有這些憂慮：“我是民政服務對象，住院治療的費用都由政府負責。住院期間療養院還幫我雇了護工陪護。”
唐山市截癱療養院院長楊震生介紹，居住在療養院的截癱傷員，除了享受殘疾人兩項補貼，還能依據相關專項政策申請醫療救助。隨著我國醫保覆蓋和報銷比例的提高，截癱傷員的醫療保障水平得到了顯著提升。
在療養院這些年，李冬梅在外住過三次院：“住院費用、護理都不用發愁，每次住院、出院，療養院都有人來接，啥都不用操心。”
為了幫助截癱傷員訓練，療養院不僅抽調工作人員陪同訓練，還聯系到專門的訓練場地。楊震生介紹，療養院的截癱傷員在國內外殘疾人運動會上共獲得獎牌77枚，走出了兩名世界冠軍。還有很多人創作了文學作品，或成立樂隊定期去部隊、學校、社區義演，努力回饋社會。
“愛讓我們變得堅強，活得精彩”
連日來，在療養院活動室里，截癱傷員高清峰學著唱最近的網紅歌曲：“總唱老歌沒意思，我們也得跟上時代、趕趕時髦。”
高清峰是療養院樂隊的主力，不僅歌唱得好，還會演奏二胡、口琴、中阮。“小時候，家里人愛好音樂，到處演出，我也跟著學了不少。”
療養院不僅關注截癱傷員的生活起居，還注重豐富他們的精神文化生活，組織文藝活動，如輪椅籃球隊、藝術團、文學創作組等，并鼓勵截癱傷員參與義演和殘疾人運動會。
“我們有的愛好寫詩，有的喜歡寫小說，還會朗誦、唱歌、彈樂器，隨時能組織一臺文藝演出。”高清峰介紹。每年春節、中秋節、助殘日等節日前夕，療養院都組織大家排練文藝節目。
為了提高大家的水平，療養院還從唐山市老年大學請來老師授課。“過去在網上自學電子琴，左手‘一指禪’、右手‘二指禪’。后來跟著專業老師練習，十個指頭配合默契了。”高清峰說。療養院還發了平板電腦，工作人員手把手教截癱療養人員使用。高清峰用這個平板電腦看新聞、聽歌、學琴、下象棋。
“我們老兩口想把在療養院的生活寫成劇本，讓更多人了解震后幾十年來唐山截癱療養人員的人生。”說起多年來的創作，楊玉芳難掩自豪，“我的作品從悲切到充滿愛和感恩，這種變化一如我的心境。愛讓我們變得堅強，活得精彩。”
49年過去，唐山大地震截癱傷員在黨和政府的關懷、社會各界的關愛中，用文學、藝術、體育書寫堅強的人生故事，向全社會證明，殘疾人也可以活出精彩。
《 人民日報 》（ 2025年07月28日 13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