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走在浙江省湖州市南潯區(qū)和孚鎮(zhèn)荻港村的小河邊，絲絲寒意叫人不禁打起冷顫。河上積善橋的一頭，一間老鋪子半掩著門，墻上的掛鐘指向4點。鋪內的木桌、長凳，泛著時光浸潤的特有光澤，桌上擺著幾十只老式開水壺，墻洞里摞著一只只搪瓷茶缸，屋角煤爐上燒著開水，銅壺嘴里“滋滋”冒著水汽，一股股暖流從門縫間涌出，在寒冷的空氣中升騰起陣陣白霧。屋內，81歲的潘平福正弓著身子有條不紊地忙碌著，等待清早的第一批茶客上門。
這間老鋪名叫聚華園茶館，是村里有著近200年歷史的老茶館，潘平福老人正是茶館的第四任掌柜，接手茶館至今已有58年。考慮到茶客多為老年人，如今茶館只是象征性地收點茶錢，一元錢就能喝上一天，因此茶館在當地有個耳熟能詳的名字——“一元茶館”。
不多時，不少老茶客便登門了，茶館也開始熱鬧起來。“今天真是冷啊”“有幾天沒見，忙什么去了”“最近身體怎么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陸續(xù)到來，很快便湊成了一桌又一桌。潘平福一邊跟茶客打著招呼，一邊不緊不慢地泡起熱茶。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潘平福的茶水只賣5毛錢一杯。到了2011年，抵不住茶客們的一再堅持，他才把茶水漲到一元錢。到了2014年，茶客們又提出自帶茶葉，只需要茶館提供熱水。哪怕如此，一天最多三四十杯茶的收入，仍無法讓茶館收支平衡。面對茶客們想要出資支援的想法，潘平福婉言謝絕，索性干起了年輕時學過的手藝——為村民理發(fā)修面，以此來補貼虧損，維持茶館的正常運營。
潘平福告訴記者，剪發(fā)15元一人，顧客也都是上了歲數的老街鄰，相較于大街小巷的美發(fā)店，他們更鐘情于這里的老發(fā)式和老手藝。
在茶館一側，擺滿各種老式理發(fā)工具，這里是潘平福的另一個舞臺——先用熱毛巾敷臉，再打上肥皂，磨好的刮刀在臉上游走，一招一式間小心細致，干凈利落，“我14歲就跟著師傅學理發(fā)，接手茶館后也一直沒扔下這門手藝。”潘平福說，理發(fā)也是茶館服務的一部分，“以前但凡是大茶樓，都會留出一個地方為顧客理發(fā)。”
閑暇時，潘平福總愛泡上一杯熱茶，倚靠在老式藤椅上，跟茶客們回憶過往。“彩云樓、三星園、先月樓……”他告訴記者，荻港村原來有大大小小13家茶館，南來北往的人們都喜歡上岸吃口早茶。“如今村里的舊茶館，就只剩聚華園了。”
上世紀90年代，荻港村發(fā)展起工業(yè)，全村有大大小小的油脂化工企業(yè)、作坊30多家，是全國知名的油脂化工加工基地和交易市場，從業(yè)人員上千人。但也正因如此，村里環(huán)境遭受破壞，雖然鼓了錢包，可昔日小橋流水人家的光景卻不再了。
2000年開始，荻港村啟動環(huán)境治理工作，從關閉規(guī)模小、直排廢水嚴重的企業(yè)，到整治沒有設置污水處理設施的企業(yè)，再到搬遷、轉行、關停所有油脂企業(yè)……水鄉(xiāng)這才逐步恢復韻味。在潘平福看來，這也是大伙兒的期盼。
這兩年，村里發(fā)展起旅游業(yè)，不少村民開起了飯店、民宿，安靜的荻港村又開始熱鬧起來。對潘平福而言，最直觀的感受便是茶館里多了許多慕名而來的年輕人。面對他們，潘平福總是熱心招待：“年輕人圖新鮮，體驗一元錢的茶水，老茶客們早都習慣了。”面對這種碰撞，他和鄰居們也都覺得挺新鮮。
2019年9月，潘平福被評為“浙江省道德模范”。“老潘對自己很摳門，但只要是做好事，就特別爽快。”荻港村村民章宇民說，資助修建荻港農民公園、修復村里傳統(tǒng)建筑——每每這些時候，潘平福都很大方。
如今，茶館成了古村中鄉(xiāng)愁的寄托、休閑的場所。“看著大家能有個去處，我也開心。”潘平福說，如今年事已高，茶館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但只要他在，“一元茶館”就會永遠給大家備足茶水；只要還有一個客人來，他就會拿起剃刀，認真理發(fā)、刮面。
“一元茶館”里，有潘平福平凡的一生，有老茶客們講不完的故事，也有荻港村的光陰流淌。
《 人民日報 》（ 2024年02月12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