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非法出境搞電詐的年輕人，勸返只是“上半篇”
福建多地勸返懲治幫扶初見成效，但如何做好幫助這些年輕人重塑價值觀、務正業的“下半篇”還需久久為功
本報記者鄭良、王成、吳劍鋒
近年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出現窩點向部分東南亞國家特別是緬北地區轉移的態勢，不少詐騙團伙大肆招聘國內人員赴境外實施詐騙。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近日在福建多個外流人員較多的縣區蹲點調研發現，少數年輕人受“一夜暴富”“犯罪成本低、收益高”等不良價值觀沖擊，鋌而走險。這些人中不少被騙到窩點后，因“業績”不佳遭遇毆打、拘禁折磨，有的甚至被轉賣給其他團伙。
去年以來，在公安部統一部署下，全國范圍開展勸返滯留緬北的非法出境人員和從事電信網絡詐騙人員行動，2021年從境外勸返回國21萬人。在福建多個縣區，地方黨委政府通過勸返、懲治、幫扶多措治理人員外流境外問題，取得一定成效，但違法犯罪滋生土壤仍然不同程度存在，防范不良價值觀沖擊、阻斷詐騙犯罪代際傳遞仍需久久為功。
被拘禁、轉賣的“淘金”者
新年過了，閩南山區某鄉鎮53歲老人陳某還沒等回自己的大兒子。
為了“贖回”被“賣”到緬北詐騙窩點的孩子，去年底以來，陳某根據詐騙團伙的要求，先后3次打款共計22萬元，不僅花光了家底，還欠下了大額債務。
陳某的兩個兒子此前在閩南鄉鎮開燒烤店。去年3月，在網上看到“緬北很好賺錢”的宣傳，經不住在緬北的同鄉慫恿，兩人關掉了燒烤店，經“中介”來到緬北。
“他們到了緬北也是開燒烤店，但遇到疫情，沒賺到什么錢。”當地鄉鎮干部告訴記者，去年11月，小兒子先回國了，大兒子準備回國時，在隔離點被詐騙團伙盯上，騙到了詐騙窩點，由于沒什么“業績”，被團伙人員辱罵毆打、拘禁、電擊，后又被詐騙窩點人員轉賣到其他窩點。
不久后，陳某就接到詐騙窩點的電話，對方給他看了兒子的視頻，稱其兒子在他們手上，是花錢買過來的，要交6萬元才能讓他回家。交完款后，陳某還是沒得到兒子的消息，其后，根據對方要求，陳某又分別打款6萬元、10萬元。
他們為何鋌而走險？
近年來，隨著電信網絡詐騙窩點向緬北等地區轉移，境外詐騙窩點大量招聘國內人員從事詐騙活動，一些年輕人受“一夜暴富”“高薪務工”等誘惑，鋌而走險。
“外流人員中30歲以下人員占到絕大多數，以初高中生、無業人員為主，還有少數大學生。”漳州、泉州等地公安民警告訴記者。
記者走訪多個鄉鎮發現，一些年輕人鋌而走險，偷越國邊境到境外主要原因有兩個方面。
一是境外詐騙窩點以高薪為誘餌大量招聘國內人員。閩南是國內較早出現電信網絡詐騙的地區，當地公安民警告訴記者，經過持續多年打擊整治，詐騙團伙在閩南乃至境內設立窩點現象基本得到控制，但是近年來，詐騙團伙將窩點轉移到緬北等東南亞國家和地區，電信網絡詐騙仍處于高發態勢，犯罪成本低、收益高，每年國內民眾被騙金額巨大，犯罪上下游形成買賣公民個人信息，賣銀行卡和手機卡，洗錢，網絡技術支持等黑灰產業鏈。
“境外詐騙窩點針對國內人員實施詐騙，不論是詐騙窩點還是上下游鏈條，都需要大量境內人手，就出現了利用同鄉、同學關系，乃至專業的中介公司、蛇頭等，以高薪為誘餌，大肆拉人到境外從事違法犯罪活動。”多地公安民警告訴記者。
二是“一夜暴富”的不良價值觀對年輕人沖擊較大。記者走訪閩南部分重點鄉鎮了解到，一些從事詐騙的村民開著豪車回鄉，蓋起了豪華別墅。有人此前游手好閑，學歷也不高，但突然就“發了財”。這樣的人盡管是少數，但是對村民的影響卻不小。
閩南某鄉鎮中學有初高中學生1700多人，該校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有的學生受家庭或身邊朋友影響，覺得讀書無用，還不如出去賺錢，經過宣傳教育，雖然目前沒有輟學現象，但是不良價值觀的影響仍然存在，特別是初高中畢業后沒有繼續上學的學生，受利益驅動，容易走上歪路。
比如，閩南某縣靠近城關的一鄉鎮有164人滯留緬北，這些外出人員就以無業者、初高中生為主。
消除犯罪土壤還需久久為功
去年以來，公安部在全國范圍開展勸返滯留緬北的非法出境人員和從事電信網絡詐騙人員行動。記者了解到，福建多地構建了“黨委政府主導、公安機關牽頭、各部門齊抓共管”治理格局，懲治、勸返滯留緬北人員，取得了一定成效。
在泉州、漳州、三明多個重點縣區，各鄉鎮發揮網格化管理優勢，鎮村干部逐一入戶排查，摸排各家各戶外出人員去向。
“除了公安部通報的滯留緬北人員，我們還排查出一批滯留人員，逐一建立檔案，逐一施策，千方百計勸返。”漳浦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藍主保說。
目前，多措治理滯留緬北人員問題成效初顯，摸排出的大多數滯留人員已被勸返回國，以安溪、漳浦、沙縣三個縣區為例，安溪縣目前已勸返869人，滯留41人；漳浦縣勸返948人，滯留63人；沙縣區勸返243人，滯留59人。
一些基層干部認為，消除“一夜暴富”等錯誤觀念影響，斬斷詐騙犯罪代際傳遞，幫扶改造有涉電信網絡詐騙前科及潛在犯罪人員，還需疏堵結合，久久為功。
“一方面，確實還存在一批‘死磕到底’的電信網絡詐騙人員，不僅潛逃境外，而且不斷翻新詐騙手法，打擊整治還存在難度；另一方面，‘詐騙不可恥’‘先搞到第一桶金再說’等錯誤觀念還有一定影響。”安溪縣委負責人告訴記者。
多地公安民警表示，當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仍然高位運行，打擊幕后操縱者較難，而且境外窩點招募國內人員的需求旺盛，緬北窩點人員大量被勸返的情況下，又出現了詐騙團伙出重金繼續招募、窩點轉移到東南亞其他國家、外流人員歸國后在境內重新設立窩點等新動向。
多位基層干部在接受采訪時表示，一些年輕人受利益驅動鋌而走險，勸返回來后要加大對其幫扶力度，包括進行職業技能培訓，提供更多就業崗位，進行心理疏導等，幫助其重塑價值觀，引導其走上自食其力、誠實勞動的道路。
安溪縣委負責人告訴記者，近年來，當地采取了更多幫扶措施，逐漸鏟除電信網絡詐騙土壤，包括在全縣中小學開展誠信教育，編寫誠信鄉土中小學生必修課教材；加強就業幫扶，引導他們從事電商、茶葉、滕鐵等特色產業，絕大多數人員通過誠實勞動走上了正軌；探索由政府購買服務、免費引導其入學接受職業教育，在當地3所職業技術學校開展試點，對未升學的初高中畢業生進行免費技能培訓，防范“一腳離開校門、一腳誤入歧途”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