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喀土穆6月7日電 中東戰地手記｜戰火下的蘇丹：買羊過節成了一種奢望
新華社記者張猛 法耶茲·扎基
戰火肆虐下，本就脆弱的蘇丹經濟千瘡百孔。貨幣貶值和收入銳減猶如枷鎖，勒得蘇丹民眾喘不過氣。宰牲節之際，記者乘車前往首都喀土穆南部的哈瓦牲畜交易市場采訪，目睹不少當地家庭面對節慶囊中羞澀的苦澀與無奈。
記者一路上看到，焦黑的汽車殘骸僵臥道路兩旁，路邊垃圾堆散發著酸臭，幾輛破舊小巴顛簸駛過坑洼路面，塵土飛揚。寥寥無幾的行人腳步匆匆，臉上鮮有笑容。
哈瓦市場是喀土穆最大的羊市之一。羊群中，商販扯著嗓子賣力吆喝，而駐足討價還價的顧客卻寥寥無幾。
61歲的瘦高老人伊薩姆丁·穆赫塔爾帶著兒子在羊群間來回穿梭，衣衫已被汗水浸透。父子倆時而俯身扒開羊嘴，時而伸手捏捏羊肋，但一聽到報價就像被燙到般起身后退。
“我們打算買只價格50萬蘇丹鎊左右的羊，但找了6個多小時了，一無所獲。”穆赫塔爾眉頭緊鎖，他的手反復摩挲著腰間褪色的錢包——里面裝著他們一家兩年多來省吃儉用攢下的錢。
戰亂以來，蘇丹本國貨幣蘇丹鎊對外幣持續大幅貶值。戰前1美元約能兌換600蘇丹鎊，而如今在平行市場，1美元能夠兌換約2700蘇丹鎊。
“我兩年沒收入了，一家人全靠境外親戚救濟過活。”穆赫塔爾告訴記者，他原本在一家私企工作，肩負著一家九口的生計，后來企業因戰爭倒閉，家里徹底沒了收入來源。“去年宰牲節家里就沒買羊，本想著今年能吃上羊肉。”他說。
“這只50萬（蘇丹鎊）賣不賣？”穆赫塔爾再次湊到一只小羊前，沙啞的聲音里滿含期待。商販瞥了一眼：“最低75萬（蘇丹鎊）。”穆赫塔爾搖搖頭，拽起兒子頭也不回地離開市場，嘴里念叨著“比去年貴了近一倍，這價格太夸張了！”
不遠處，樹枝搭建的遮陽棚下，牲畜貿易商易卜拉欣·穆罕默德·圖姆煩躁地揮動鞭子驅趕蒼蠅。“今年我租一輛卡車把羊從北科爾多凡州運到喀土穆要700萬（蘇丹鎊），是戰前的整整十倍！”他一鞭子抽在棚架上，驚得羊群咩咩叫，“以前兩天的路，現在得繞一個多星期，不僅要給各個檢查站塞錢，還可能有生命危險——你說這羊能不貴？”
圖姆起身抓起一把羊吃的草料，對記者說：“就這青草，戰前每公斤500蘇丹鎊，現在漲到4000（蘇丹鎊），獸藥更是有錢都難買到。”他抱怨經濟衰退導致民眾購買力不足：“市場上牲畜數量遠超需求，每天顧客不到5000人，多數人只是打聽價格，根本不會買。”
2023年4月，蘇丹突燃戰火。持續兩年多的武裝沖突導致全國約2.97萬人喪生，超過1240萬人流離失所，經濟遭受重創。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數據顯示，2024年蘇丹實際國內生產總值下降23.4%，失業率達到60.8%。
45歲的阿卜杜勒·薩拉姆·塔哈道出了許多蘇丹家庭的無奈：“在生存壓力下，醫療、住房和吃飽飯成了頭等大事，買羊過節的優先級只能一降再降。”
“原以為40萬（蘇丹鎊）就能抱只小羊回家。”烈日下，38歲的阿斯瑪·阿卜杜勒·哈利克攥著皺巴巴的紙幣，神情黯然。阿斯瑪告訴記者，她的丈夫過世多年，她獨自撫養3個孩子，生活艱辛。
猶豫良久，阿斯瑪轉身走向一家羊肉攤，在碎肉堆里仔細挑出幾塊帶骨的邊角料。“錢得花在刀刃上，買些油、面粉以及孩子們盼了半年的糖更實在。”她聲音輕顫，眼中藏著對孩子們的愧疚。
不過，記者觀察發現，自上月蘇丹沖突雙方之一的蘇丹快速支援部隊撤出喀土穆州后，飽經戰火的首都開始逐漸重拾煙火氣：大餅店的麥香漫過街角，市場里的吆喝聲打破沉寂，孩童在堆積著廢墟的街頭追逐嬉戲……
宰牲節前一個月，46歲的伊馬德·阿瓦德一家從埃及回到喀土穆南部的愛資哈里地區。穿過熟悉的街巷，阿瓦德眼眶濕潤了——這是蘇丹戰亂以來，他第一次能在家鄉過節。
“走在街上不用提心吊膽了，巷口也看不到端槍的人。”他坐在門檻上感慨，“雖然水電還未恢復，但能和家人還有共同生活了20年的老鄰居一起過節，這感覺真好！”